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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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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第六十二

扈從嘴角微抽, “三郎,您剛取了他的濟寧之地,此時再讓他送壽昌公主一份大禮, 是否不大合適?”

言外之意是您幹點人事吧。

——哪有占了人家地盤還叫人拱手送禮的?周圍的山賊都不敢這麽豪橫。

“我覺得合適便夠了。”

做過山賊的商溯絲毫不講武德。

“......”

行吧, 天王老子都沒您大。

扈從嘆了口氣,認命去叫人。

逐鹿中原各憑本事, 有夫妻聯手白手起家的相豫與姜貞, 有落魄貴族但一統江東的楚王,有坐領西北之地的梁王,自然便有父親早逝幼年便被迫支撐門楣的朱穆。

若以世人眼光來看, 朱穆也是一代傳奇,父親早逝, 宗族欺辱,可盡管如此, 他還是長大之後借助母族的力量奪回屬於自己的財產,並成功謀到官職, 是庇佑一方的郡守。

天下大亂, 戰火四起, 朱穆亦趁勢而起, 成為稱王的諸侯中的其中一個, 在楚王不曾崛起之前, 他是江東最有仁主之相的明主,而姜貞的投奔, 更讓他實力大增, 短短數月, 便將領土擴張到商城與濟寧,一度威脅中原之地, 是端平帝的心腹大患。

可當姜貞離開,戰無不勝的女將去尋找她的郎君與女兒,朱穆的擴張之勢便為之中止,而楚王的迅速崛起,更讓他江東之主的位置拱手讓人,曾經幾乎入主中原的雄主,在楚王的攻勢之下節節敗退,如今只剩下兩座城池,扼守中原之地的濟寧與商城。

麾下城池盡失,朱穆不敢再任用外人為將,自己守商城,讓族弟朱通守濟寧,人在絕境之時往往會迸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朱穆便是如此,竟一次次打退楚王的攻擊,在楚王劍鋒所指下守住了商城與濟寧,把看似搖搖欲墜的兩座城池守得固若金湯,一只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然後商溯回來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濟寧,在朱穆與朱通兄弟倆尚未反應過來便成了濟寧之主,而曾經駐守濟寧的朱通,此時已是他的階下囚,還要聽從他的安排,去給即將到來的相蘊和送上一份大禮。

簡直欺人太甚!

朱通氣得直哆嗦,“士可殺不可辱!”

明晃晃的刀架在朱通脖子上。

扈從稍稍用力,刀鋒刮過肌膚,紅色血跡頃刻間漫了出來。

“別!有話好好說!”

士可殺不可辱的朱通立刻改了主意,“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是日,濟寧城披紅掛彩,郡守府煥然一新。

軍士們自郡守府門前列陣以待,長長的隊伍直排到濟寧城外,翹首以盼等待相蘊和的到來。

·

而彼時的姜貞與趙修文,也在等待端平帝的自投羅網。

月沈星河,萬籟皆寂。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的響起突然打破夜的寧靜,急促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趙修文眼前一亮,“嬸娘,他們來了。”

聲音剛落,一隊騎兵護送著的馬車闖入眾人視線。

那輛馬車看似雖普通,但處處透著講究,轎簾上的繡花暗紋映著篝火與月色,時不時在夜裏閃著奢靡的暗光。

這是以金銀線交織繡在寸縷寸金的雲錦上才會有的質地,這樣的一匹緞子,一個郡縣裏也沒有幾戶人家能用得起。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平民百姓在赤地千裏的亂世中掙紮求生,執政者卻嫌裝飾馬車的布匹不夠華麗。

亂世的苦難,從來與上位者無關。

姜貞瞇了瞇眼。

“動手。”

姜貞聲音低沈,一聲令下。

是夜,端平帝遇伏。

來人並不多,雖把端平帝嚇得不輕,但並未威脅性命,擺脫追兵之後,端平帝稍稍松了口氣,暫時打消讓宸妃掌兵的想法。

再往前走,便能出中原,入蜀道。

蜀地易守難攻,哪怕他失了皇帝位,也能在蜀地做個富貴王。

端平帝打算得很好,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一波埋伏只是讓他放松警惕,後面的伏兵才是殺招——

“陛下,姜二娘,是姜二娘來了!”

小內侍連爬帶帶滾,聲音哆嗦得不成樣子,“姜二娘親自帶兵來了,咱們完了!”

端平帝臉色微變,“怎麽是她?!不是趙修文嗎?!”

“她跟趙修文一起來了!”

小內侍哭天搶地,“陛下,快棄車騎馬逃命吧!她若追上來了,您哪裏還留得性命?”

親衛牽馬過來,“陛下,快上馬!”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端平帝立刻跳下馬車,扶著親衛的手翻身上馬。

“快,快扶宸妃上馬!”

端平帝吩咐親衛。

親衛焦急道,“陛下,此時如何還顧得了宸妃?”

“您快走吧,再晚便來不及了!”

端平帝張了張嘴。

他想說不,但此時他一個音節也發不出,擡頭看剛才的馬車,馬車裏的女人安靜坐在轎簾後,沒有挑開轎簾,更沒有哀聲祈求他,讓他帶她走,她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禍國妖姬便該死在亂世中。

端平帝喉嚨發緊。

“殺——”

喊殺聲隱約從後方傳來。

端平帝心頭一跳,脫口而出,“快走!”

男人一夾馬腹,調轉馬頭,率先沖進夜幕之中。

親衛緊跟其後,頃刻間便沒了身影。

夜風撩起轎簾。

在喊殺聲直沖霄漢的嘈雜中,轎簾後響起一聲輕嘆,但周圍太亂,那聲輕嘆無人聽見。

東方亮起魚肚白,戰亂逐漸平息。

但盡管亂了一夜,卻沒有軍士沖到馬車前造次,安靜的馬車與血流成河的戰亂仿佛是兩個世界,被一雙無形的手安置在同一塊地的兩端。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親衛護著姜貞與趙修文,緩緩來到馬車前。

馬車上的人便是臭名昭著的禍國妖姬,但眾人對她的態度卻並不是嗤之以鼻,他們端看著馬車,仿佛馬車上的只是一個普通女人,九州的紛爭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宸妃娘娘安好?”

姜貞對宸妃頗為推崇,趙修文亦對這位宸妃娘娘頗為尊敬,翻身下馬,拱手向馬車上的人見禮,“在下趙修文,姜王與夏王的侄子,昨夜冒犯之處,請宸妃娘娘原諒則個。”

長風卷起枯葉,沙沙作響。

而新的枝葉已從樹幹上吐出綠色,一片生機盎然。

舊的秩序已崩塌,新的世界在建立。

馬車裏傳來一聲輕笑,“將軍說笑了,大盛已亡,又何來宸妃娘娘?”

被端平帝拋棄的小內侍哆嗦著手,挑開轎簾。

清晨的陽光自轎簾處傾斜,碎了滿轎的霞光盈在女人身上,仿佛給她鍍上一層淺淺金光,她擡眼看轎外,眉間之間盡是聖潔與悲憫。

眾人微微一楞。

——她不像是傳聞中人人得而誅之的禍國妖姬,更像是墜入凡間來渡劫的神女。

姜貞眉頭微動,眼底閃過一抹驚艷。

宸妃手指微擡。

小內侍顫著胳膊伸出手。

宸妃的手指搭在小內侍的手背。

扶著小內侍的手背,緩緩走出馬車。

金烏自雲層跳出。

大片大片的金光暈染過來,落在她的裙角與眉梢,她輕輕擡眉,細碎的光盈在她眼底,將那雙秋水般瀲灩的眸再添三分絕色。

旌旗在烈烈風中長揚,千軍萬馬,卻無人發出半點聲響。

所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心中只剩一個念頭——

她怎會是禍國妖姬呢?她不是。

她是天山的一捧雪,是夜裏的一汪月,更是合該被人頂禮膜拜的降世神女。

姜貞挑了下眉。

“妾,顧見微,拜見姜王殿下。”

女人盈盈下拜。

姜貞瞇了瞇眼。

寵冠六宮的宸妃身份,仿佛隨著大盛的覆滅而一同消失,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顧家女,顧辭,字見微。

“免。”

姜貞道。

顧見微扶著小內侍的手,斂袖起身。

“你是聰明人,而我喜歡聰明人。”

姜貞看著生於亂世去不染纖塵的女人,聲音沒甚起伏,“顧見微,莫再做別人掌中刀,你的才情與才華,應大白於天下,讓青史永留芳。”

顧見微輕輕一笑,“多謝姜王殿下寬宏大量,留妾一條性命。”

“我很想見識一番,亂世第一明君教出來的人的治國之能。”

姜貞道。

顧見微沒有接話,只有面上的笑意恰到好處。

姜貞笑了一下,“走吧,去見一見你豢養的惡犬。”

“在沒有見到你之前,他沒有吐露一個字。”

“謹遵姜王殿下之命。”

顧見微欠身聽命。

趙修文的眉頭擰了起來。

明明那麽謙卑,那麽有禮,渾身上下讓人挑不出一絲錯兒,可他卻總覺得,這位宸妃娘娘將他們放在眼中,又或者說,這天下沒有能入她法眼之人。

·

相豫虎目微縮。

“阿和,這位顧家三郎好厲害,竟然能讓濟寧城的郡守掛印獻降!”

姜七悅驚訝出聲。

嚴三娘與石都對視一眼,從彼此眼底看到震驚。

——只帶十幾個扈從便能讓濟寧郡守開城獻降,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可顧家三郎做到了。

不僅做到了,還讓對朱通馬首是瞻的軍士們全部倒戈相向,奉相蘊和為主。

相蘊和慢慢從震驚中回神,“恩......三郎一向很厲害的。”

朱通拱手奉上官印,“夏王,壽昌公主,通願歸降。”

“行,歸降就行。”

相豫嘖了一聲。

親衛收下官印。

相豫左顧右盼,“顧家三郎呢?他怎麽不在?”

“三郎已去商都勸說我兄長,此時不在城中。”

朱通眼底閃過一絲怨毒。

相豫敏銳捕捉到一閃即逝的恨意,虎目轉了又轉。

論打仗,商溯的確是一把好手,可若論做人,這位戰無不勝的戰神便十分欠奉了,堪稱平等瞧不起世間每一人。

挺好。

商溯若太會做人,他未必會如此放心。

相豫笑了笑,領著相蘊和一同進城。

身家性命被人捏在手裏,朱通對相豫一行人極為用心。

但用心不代表心裏不恨,尤其在商溯這般折辱自己的情況下,他若不在商溯與相蘊和之間生點幺蛾子,還真對不起他那出身世家善於算計的心。

“壽昌公主可是在找一位名喚商溯的少年?”

酒過三巡,朱通徐徐開口,“此時三郎也曾交代過,讓下官留心公主所說之人,縱是將濟寧商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公主口中的商溯。”

相蘊和看了看幾乎把算計寫在臉上的朱通,“那你找到了嗎?”

“天命在公主,下官怎會找不到?”

朱通笑道,“不瞞公主,此時的商溯便在濟寧與商都交界的地方,以乞討為生,日子過得分外艱難。”

相蘊和的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她就知道此時的商溯弱小貧窮又可憐。

相豫挑了下眉,“以乞討為生?”

“不錯。”

朱通頷首,“在下官沒有找到商溯之前,商溯沿途乞討,以此為生。”

相豫一唱三嘆,調子拉得老長,“好生可憐的一個少年郎。”

這話聽著怪怪的,但相豫這個人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處處都透著落拓不羈的古怪,朱通沒有多想,只是道,“王上放心,下官找到商溯之後,便將商溯好生安置起來,如今他就在濟寧與商都的交界處,等待公主的到來。”

“濟寧與商都的交界處?”

相豫摸著下巴,“那裏是清風寨的勢力範圍。”

不曾踏足濟寧卻對濟寧周圍的情況了若指掌,朱通心頭一跳,頓時覺得自己的計劃要泡湯,但下一刻,主位上的相豫卻哈哈一笑,不甚在意,“我南征北戰近十年,怎會怕些許山賊?”

“阿和,收拾一下,咱們入夜便出發。”

相豫眸中精光微閃,“去會一會以乞討為生、弱小貧窮又可憐的商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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